博翔科技有限公司通過TAF認證,打造符合國家和產業需求的認證流程,深化我們評鑑制度,強化我們在國內的發展環境。
透過我們提供的一流驗證服務,包括對半導體設備進行E 001溫度測試和介質耐電壓測試,我們支持驗證機構和實驗室等評鑑機構與國際接軌。
博翔科技不僅在國內奠定協助企業驗證的基礎,目標更是讓博翔科技的檢測和驗證結果獲得國際的廣泛承認,實現「一次認證、全球接受」的願景。
我們堅信,這將強化博翔科技在認證界的專業性,並讓客戶對我們的驗證服務有更大的信心。
以下是博翔科技經過TAF認證的測試實驗室可以測設的相關服務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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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導體設備驗證:確保半導體設備在工作狀態下的安全,避免因設備異常引發潛在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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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01溫度測試:確認半導體設備在各種溫度環境下的運作安全,以預防因溫度過高或過低而導致的設備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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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質耐電壓測試:進行此測試以確保產品在高壓環境下的安全性,防止使用者在接觸到高壓電源時發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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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入測試:驗證設備在接收電力時的穩定性與安全性,以確保電源的穩定輸入不會對設備造成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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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線/插頭連接設備的漏電流測試:檢查電流是否在預期的路徑中流動,以防止可能的電氣火災或使用者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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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電路功能測試:確保安全電路能夠在需要時正常運作,預防可能的電氣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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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電路導線的斷路測試:檢測安全電路的完整性,避免斷路導致的設備失效或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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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電流測試:驗證設備在啟動時的電流穩定性,以確保其可靠性和使用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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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源線拉力測試:評估電源線的物理耐用性,以防止因電源線斷裂而導致的設備停機或使用者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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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地連續性和保護搭接電路的連續性:確保接地系統與電路的完整性,防止電氣故障或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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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壓器輸出短路測試:檢查變壓器在短路情況下的反應,以確保其能在實際短路情況下保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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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源輸出短路測試:確保電源在短路條件下不會產生過大的電流,防止可能的設備損壞或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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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容器的儲能放電測試:檢查電容器的放電行為,以確保在正常使用或異常情況下能安全、有效地放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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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達過載測試(鎖定轉子測試):測試馬達在過載或轉子被鎖定時的表現,以確保其在極端工作條件下依然可以安全運作。
透過以上的測試與驗證,博翔科技致力於確保半導體設備的安全和品質,讓客戶可以信賴我們的產品,並讓產品在市場中取得良好的口碑。
我們深知,只有持續提升產品的安全性和品質,才能為我們的客戶提供最好的服務。
在當今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半導體設備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和工業生產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設備的性能和安全性對我們的生活品質、產品的效能、甚至於工業的整體效率都有著深遠影響。因此,為了確保這些半導體設備能夠有效且安全地工作,優質且專業的測試服務變得至關重要。
當您的半導體設備有測試需求時,博翔科技是您的最佳夥伴。我們不僅提供優質的測試服務,而且還以迅速、一站式的服務解決方案,讓您無需分散精力尋找多家服務供應商。我們的團隊由經驗豐富、專業的工程師組成,他們致力於確保每一個測試結果的準確性和可靠性。
我們的服務不僅僅是測試,更是一種專業諮詢和指導。我們會根據您的具體需求和設備情況,提供個性化的服務計畫,幫助您解決從設計到生產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所有問題。同時,我們還會提供適合您產品的國際標準和法規信息,幫助您適應全球市場的需求。
藉由我們的專業服務,您的產品將能夠符合所有相關的安全和性能標準,提升產品的國際競爭力。無論是歐洲的CE認證,美國的FCC認證,或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認證,我們都有能力幫助您完成。這將大大提升您的產品在全球市場的銷售潛力和客戶信任度。
在博翔科技,我們深信品質是產品的生命,安全則是我們對客戶的承諾。我們致力於提供最專業、最高效的測試服務,以確保每一個產品都符合最高的品質和安全標準。透過我們專業的測試服務,我們確保了您的半導體設備在提供最佳性能的同時,也遵守了所有相關的安全規範。
除了確保產品的品質和安全性,我們的測試服務還可助您的產品在市場上更具競爭力。我們理解,在當今的全球市場中,要想成功,一個產品必須具有國際認可的品質標準和認證。因此,我們的測試服務將提供您需要的所有工具,以確保您的產品能夠獲得這些重要認證,並成功進入全球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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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電源線拉力測試TAF實驗室認證適用的產品範圍非常廣泛,企業應充分了解自身產品所涉及的法規和標準,確保產品能夠符合認證要求,臺南啟動電流檢驗
在整個實驗過程中,通過TAF認證服務機構能夠為企業提供有效的指導和支持,幫助企業降低風險、節省時間和成本,並提高產品在市場中的競爭力桃園安全電路功能實驗
與此同時,博翔科技也致力於持續改進我們的服務和技術。我們擁有最先進的測試設備和工具,並且我們的工程師會定期接受專業訓練,以確保他們能夠熟練運用最新的技術和方法。我們深知技術的進步和變革是無止境的,而我們的目標是在這個變化中保持領先,以便提供最前沿、最優質的服務。臺中啟動電流檢驗
博翔科技的任務是成為您信賴的合作夥伴,我們的目標是通過我們的專業服務,幫助您的產品在全球市場中脫穎而出。我們深信,只有通過嚴格的測試和評估,我們的客戶才能製造出最優質、最安全的產品,並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取得成功。當您選擇博翔科技,您選擇的不僅是一個測試服務提供商,更是一個致力於您的成功的夥伴。臺北變壓器輸出短路實驗
余秋雨:流放者的土地 一 東北終究是東北,現在已是盛夏的尾梢,江南的西瓜早就收藤了,而這里似乎還剛剛開旺,大路邊高高低低地延綿著一堵用西瓜砌成的墻,瓜農們還在從綠油油的瓜地里一個個捧出來往上面堆。停車一問價錢,大吃一驚,才八分錢一斤。買了一大堆搬到車上,先切開一個在路邊啃起來。一口下去又是一驚,竟是我平生很少領略過的清爽和甘甜!以往在江南西瓜下市季節,總有一批“北方瓜”來收場,那些瓜吃起來又粗又淡,很為江南人所鄙視,我還曾為此可憐過北方的朋友。北方的朋友辯解說,那是由于要長途運輸,老早摘下一些根本沒熟的瓜在車皮和倉庫里慢慢蹲熟的,代表不了北方瓜。今天我才真正信了,不禁邊吃西瓜邊抬頭打量起眼前的土地。這里的天藍得特別深,因此把白云襯托得銀亮而富有立體感。藍天白云下面全是植物,有莊稼,也有自生自滅的花草。與大西北相比,這里一點也不荒瘠,但與江南相比,這里似乎又缺少了那些溫馨而精致的曲曲彎彎,透著點兒蒼涼和浩茫。 這片土地,竟然會蘊藏著這么多的甘甜么? 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頭不禁一顫,因為我正站在從牡丹江到鏡泊湖去的半道上,腳下是黑龍江省寧安縣,清代被稱之為“寧古塔”的所在。只要對清史稍有涉獵的讀者都能理解我的心情,在漫長的數百年間,不知有多少所謂“犯人”的判決書上寫著“流放寧古塔”! 我是在很多年前讀魯迅論及清代文字獄的文章時首次看到這個地名的,因為它與獰厲的政治迫害和慘烈的人生遭遇連在一起,使我忍不住抬起頭來遙想它的地理形貌。后來我本人不知為什么對文字獄的史料也越來越重視起來,因而這個地名便成了我閱讀中的常見詞匯。近年來喜歡讀一些地域文化的著作,在拜讀謝國楨先生寫于半個世紀前的《清初東北流人考》和李興盛先生兩年前出版的《東北流人史》①時更是反復與它打交道了。今天,我居然真的踏到了這塊著名的土地上面,而它首先給我的居然是甘甜! 有那么多的朝廷在案以它作為句點,因此“寧古塔”三個再平靜不過的字成了全國官員和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任何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間與這里產生終身性的聯結,而到了這里,財產、功名、榮譽、學識,乃至整個身家性命都會墮入漆黑的深淵,幾乎不大可能再泅得出來。金鑾殿離這里很遠又很近,因此這三個字常常悄悄地潛入高枕錦衾間的惡夢,把那么多的人嚇出一身身冷汗。清代統治者特別喜歡流放江南人,因此這塊土地與我的出身地和謀生地也有著很深的緣分。幾百年前的江浙口音和現在一定會有不少差別了吧,但云還是這樣的云,天還是這樣的天。 地可不是這樣的地。有一本叫做《研堂見聞雜記》的書上寫道,當時的寧古塔,幾乎不是人間的世界,流放者去了,往往半道上被虎狼惡獸吃掉,甚至被餓昏了的當地人分而食之,能活下來的不多。當時另有一個著名的流放地叫尚陽堡,也是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名,但與寧古塔一比,尚陽堡還有房子可住,還能活得下來,簡直好到天上去了。也許有人會想,有塔的地方總該有點文明的遺留吧,怎么會這樣?這就搞錯了。寧古塔沒有塔,這三個字完全是滿語的音譯,意為“六個”(“寧古”為“六”,“塔”為“個”),據說很早的時候曾有兄弟六人在這里住過,而這六個人可能還與后來的清室攀得上遠親。 今天我的出發地和目的地都很漂亮,想想吧,牡丹江、鏡泊湖,連名字也已經美不勝收了,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卻是這半道上的流放地。由它,又聯想到東北其他幾個著名的流放地如今天的沈陽(當時稱盛京)、遼寧開原縣(即當時的尚陽堡)以及齊齊哈爾(當時稱卜魁)等處,我,又想來觸摸中國歷史身上某些讓人不太舒服的部位了。 二 中國古代列朝對犯人的懲罰,條例繁雜,但粗粗說來無外乎打、殺、流放三種。打是輕刑,殺是極刑,流放不輕不重嵌在中間。 打的名堂就很多,打的工具(如笞、杖之類)、方式和數量都不一樣。再道貌岸然的高官,再斯文儒雅的學者,從小受足了“非禮勿視”的教育,舉手投足蘊藉有度,剛才站到殿闕中央來講話時還細聲慢氣地努力調動一連串深奧典故用以替代一切世俗詞匯呢,簡直雅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突然不知是哪句話講錯了,立即被一群宮廷侍衛按倒在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下褲子,一五一十打將起來。蒼白的肌肉,殷紅的鮮血,不敢大聲發出的哀號,亂作一團的白發,強烈地提醒著端立在一旁的文武百官:你們說到底只是一種生理性的存在。用思想來辯駁思想,用理性來面對理性,從來沒有那回事兒。一言不合,請亮出尊臀。與此間風景相比,著書立說、砌磋研討,實在成了一種可笑的存在。中國社會總是不講道理,也不要道理,便與此有關。 殺的花樣就更多了。我早年在一本舊書中讀到嘉慶皇帝如何殺戮一個在圓明園試圖向他動刀的廚師的具體記述,好幾天都吃不下飯。后來我終于對其他殺人花樣也有所了解了,真希望我們下一代不要再有人去知道這些事情。那一大套款式,絕對只有那些徹底丟棄了人性卻又保持著充分想象力的人才能設計得出來。以我看來他們的設計原則是把死這件事情變成一個可供細細品味、慢慢咀嚼的漫長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組成人的一切器官和肌膚全都成了痛苦的由頭,因此受刑者只能怨恨自己竟然是個人。我相信中國的宮廷官府所實施的殺人辦法,是人類從猿猴變過來之后幾十萬年間最為殘酷的自戕游戲,即便是豺狼虎豹在旁看了也會瞠目結舌。幸好中國的皇帝在這方面都沒有神經脆弱的毛病,他們總是玩牌一樣掂量著各種死法,有時突然想起“犯人”戰功赫赫或學富五車,會特別開恩換一種等級略低一點的死法,在這種情況下,不僅將死的“犯人”會衷心地叩謝皇恩浩蕩,而且皇帝自己也覺得仁慈過人、宅心寬厚。皇帝的這個習慣倒是成了中國的社會慣例,許多笑容可掬的方案權衡,常常以總體性的殘忍為前提。殘忍成了一種廣泛傳染的歷史病菌和社會病菌,動不動就采取極端措施,驅逐了人道、公德、信義、寬容、和平。 現在可以回到流放上來了。說過了殺的花樣,流放確實成了一種極為仁厚的懲罰,但實際上對承受者來說,殺起來再慢也總不會拖延太久,而流放卻是一種長時間的可怖折磨。死了倒也罷了,問題是人還活著,種種不幸都要用心靈去一點點消受,這就比死都煩難了。就以當時流放東北的江南人和中原人來說,首先讓人受不了的事實是流放的株連規模。有時不僅全家流放,而且禍及九族,所有遠遠近近的親戚,甚至包括鄰里,全都成了流放者,往往是幾十人、百余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別以為這樣熱熱鬧鬧一起遠行并不差,須知這些幾天前還是錦衣玉食的家庭都已被查抄,家產財物蕩然無存,而且到流放地之后做什么也早已定下,如“賞給出力兵丁為奴”,“給披甲人為奴”等等,從孩子開始都已經是奴隸。一路上怕他們逃走,便枷鎖千里。我現在隨手翻開桌上的史料就見到這樣一條記載:明宣德八年,一次有一百七十名犯人流放到東北,但死在路上就有三分之二,到東北只剩下五十人。由此,一路上的自然艱苦和人為虐待便可想見。好不容易到了流放地,這些奴隸分配給了主人,主人見美貌的女性就隨意糟蹋,怕丈夫礙手礙腳先把丈夫殺了;人員那么多用不了,選出一些女的賣給娼寮,選出一些男的去換馬。最好的待遇算是在所謂“官莊”里做苦力,當然也完全沒有自由,照清代被流放的學者吳兆騫記述,“官莊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頭,不是種田,即是打圍、燒石灰、燒炭,并無半刻空閑日子。” 在一本叫《絕域紀略》的書中描寫了流放在那里的江南女子汲水的鏡頭:“春余即汲,霜雪井溜如山,赤腳單衣悲號于肩擔者,不可紀,皆中華富貴家裔也。”在這些可憐的汲水女里面,肯定有著不少崔鶯鶯、林黛玉這樣的人物,昨日的嬌貴矜持根本不敢再回想,連那點哀怨悱惻的戀愛悲劇,也全部成了奢侈。 康熙時期的詩人丁介曾寫過這樣兩句詩: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這里該包含著多少讓人不敢細想的真正大悲劇啊。詩句或許會有些夸張,但當時中原各省在東北流放地到了“無省無人”的地步是確實的。據李興盛先生統計,單單清代的東北流人(其概念比流放犯略大),總數在150萬以上。普通平民百姓很少會被流放,因而其間“名士”和“佳人”的比例確實不低。 如前所說,這么多人中,很大一部分是株連者,這個冤屈就實在太大了。那些遠親,可能根本沒見過當事人,他們的親族關系要通過老一輩曲曲折折的比劃才能勉強理清,現在卻一古腦兒都被趕到了這兒。在統治者看來,中國人都不是個人,只是長在家族大樹上的葉子,一片葉子看不順眼了,證明從根上就不好,于是一棵大樹連根兒拔掉。我看“株連”這兩個字的原始含義就是這樣來的。樹上的葉子那么多,不知哪一片會出事而禍及自己,更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什么時候會危害到整棵大樹,于是只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此這般,中國怎么還會有獨立的個體意識呢?我們以往不也見過很多心底里很明白而行動卻極其窩囊的人物嗎?有的事,他們如果按心底所想的再堅持一下就堅持出人格和個性來了,但皺眉一想妻兒老小、親戚朋友,也就立即改變了主意。既然大樹上沒有一片葉子敢于面對風的吹拂、露的浸潤、霜的飄灑,整個樹林也便成了沒有風聲鳥聲的死林。朝廷需要的就是這樣一片表面上看起來碧綠蔥蘢的死林,“株連”的目的正在這里。 我常常設想,那些當事人在東北流放地遇見了以前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次卻因自己而罹難的遠房親戚,該會說什么話,作何等樣的表情?而那些遠房親戚又會作什么反應?當事人極其內疚是毫無疑問的,但光內疚夠嗎?而且內疚什么呢?他或許要解釋一下案情,而他真能搞得清自己的案情嗎? 能說清自己案情的倒是流放者中那一部分真正的罪犯,即我們現在所說的刑事犯;還有一部分屬于宮廷內部勾心斗角的失敗者,他們大體也說得清自己流放的原因,其中有些人的經歷也很有歷史意味,但至少我今天在寫這篇文章時對他們興趣不大。最說不清楚的是那些文人,不小心沾上了“文字獄”、科場案,一夜之間成了犯人,竟然福大命大沒被砍頭,與一大群株連者一起跌跌撞撞地發配到東北來了,他們大半搞不清自己的案情。 “文字獄”的無法說清已有很多人寫過,不想再說什么了。我想,流放東北的文人中真正算得上“犯案”的大概就是在科舉考試中作弊的那一撥了。明代以降,特別是清代,壅塞著接二連三的所謂“科場案”,好像魯迅的祖父后來也挨到了這類案子里邊,幸好沒有全家流放,否則我們就沒有《阿Q正傳》好讀了。依我看,科場中真作弊的有(魯迅的祖父像是真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恣意夸大甚至無中生有的。例如1657年(順治十四年)發生過兩個著名的科場案,造成被殺、被流放的人很多,我們不妨選其中較嚴重的一個即所謂“南闈科場案”稍稍多看幾眼。 一場考試過去,發榜了,沒考上的仕子們滿腹牢騷,議論很多,被說得最多的是考上舉人的安徽青年方章鉞可能(!)與主考大人是遠親,即所謂“聯宗”吧,理應回避,不回避就有可能作弊。落第考生的這些道聽途說被一位官員聽到了,就到順治皇帝那里奏了一本,順治皇帝聞奏后立即(!)下旨,正副主考一并革職,把那位考生方章鉞捉來嚴審。這位安徽考生的父親叫方拱乾,也在朝中做著官,上奏說我們家從來沒有與主考大人聯過宗,聯宗之說是誤傳,因此用不著回避,以前幾屆也考過,朝廷可以調查。本來這是一件很容易調查清楚的事情,但麻煩的是皇帝已經表了態,而且已把兩個主考革職了,如果真的沒有聯過宗,皇帝的臉往哪兒擱?因此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你們兩家一定聯過宗,不可能不聯宗,沒有理由不聯宗,為什么不聯宗?不聯宗才怪呢!既然肯定聯過宗,那就應該在子弟考試時回避,不回避就是犯罪。刑部花了不少時間琢磨這個案子,再琢磨皇帝的心思,最后心一橫,擬了個處理方案上報,大致意思無非是,正副主考已經激起圣怒,被皇帝親自革了職,那就干脆處死算了,把事情做到底別人也就沒話說了;至于考生方章鉞,朝廷不承認他是舉人,作廢。 這個處理方案送到了順治皇帝那里,大家原先以為皇帝也許會比刑部寬大一點,做點姿態,沒想到皇帝的回旨極其可怕:正、副主考斬首,沒什么客氣的;還有他們領導的其他所有試官到哪里去了?一共十八名,全部絞刑,家產沒收,他們的妻子女兒一概做奴隸。聽說已經死了一個姓盧的考官了?算他幸運,但他的家產也要沒收,他的妻子女兒也要去做奴隸。還有,就讓那個安徽考生不做舉人算啦?不行,把八個考取的考生全都收拾一下,他們的家產也應全部沒收,每人狠狠打上四十大板,更重要的是,他們這群考生的父母、兄弟、妻子,要與這幾個人一起,全部流放到寧古塔!(參見《清世主實錄》卷121) 這就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判決,處罰之重,到了完全離譜的程度。不就是僅僅一位考生可能與主考官有點沾親帶故的嫌疑嗎?他父親出來已經把嫌疑排除了,但結果還是如此慘烈,而且牽涉的面又如此之大。能代表朝廷來考試江南仕子的考官,無論是學問、社會知名度還是朝廷對他們信任的程度本來都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為了其中一個人有那么一丁點兒已經排除了的嫌疑,二十個全部殺掉,一個不留。而且他們和考生的家屬全部不明不白地遭殃。這中間,唯一能把嫌疑的來龍去脈說得稍稍清楚一點的只有安徽考生一家--方家,其他被殺、被打、被流放的人可能連基本原因也一無所知。但不管,刑場上早已頭顱滾滾、血跡斑斑,去東北的路上也已經浩浩蕩蕩。這些考生的家屬在跋涉長途中想到前些天身首異處的那二十來個大學者,心也就平下來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況人家那么著名的人物臨死前也沒吭聲,要我冒出來喊冤干啥?充什么英雄?這是中國人面臨最大的冤屈和災難時的精神衛護邏輯。一切原因和理由都沒有什么好問的,就算是遇到了一場自然災害。且看歷來流離失所的災民,有幾個問清過臺風形成的原因和山洪暴發的理由?算啦,低頭干活吧,能這樣不錯啦。 三 災難,對常人來說也就是災難而已,但對知識分子來說就不一樣了。當災難初臨之時,他們比一般人更緊張,更痛苦,更缺少應付的能耐;但是當這一個關口渡過之后,他們中部分人的文化意識又會重新蘇醒,開始與災難周旋,在災難中洗刷掉那些只有走運時才會追慕的虛浮層面,去尋求生命的底蘊。到了這個時候,本來經常會嘲笑知識分子幾句的其他流放者不得不收斂了,他們開始對這些喜歡長吁短嘆而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另眼相看。 流放文人終于熬過生生死死最初撞擊的信號是開始吟詩,其中有不少人在去東北的半路上就已獲得了這種精神復蘇,因為按照當時的交通條件,這好幾千里的路要走相當長的時間。清初因科場案被流放的杭州詩人、主考官丁澎在去東北的路上看見許多驛站的墻壁上題有其他不少流放者的詩,一首首讀去,不禁笑逐顏開。與他一起流放的家人看他這么高興,就問:“怎么,難道朝廷下詔讓你回去了?”丁澎說:“沒有。我真要感謝皇帝,給我這么好的機會讓我在一條才情的長河中暢游,你知道嗎,到東北流放的人幾乎都是才子,我這一去就不擔心沒有朋友了。”丁澎說得不錯,流放者的隊伍實在是把一些平日散落各地的杰出文士集中在一起了,幾句詩,就是他們心靈交流的旗幡。 丁澎被流放的時候,他的朋友張縉彥曾來送行,沒想到三年以后張縉彥也被流放,戍所很遠,要經過丁澎的流放地,兩人見面感慨萬千,唏噓一陣之后,互相能夠贈送的東西仍然只有詩。丁澎送張縉彥的詩很能代表流放者的普遍心理:老去悲長劍,胡為獨遠征?半生戎馬換,片語玉關行!亂石沖云走,飛沙撼磧鳴。萬方新雨露,吹不到邊城。(《送張坦公方伯出塞》)丁澎早流放幾年,因此他有資格叮囑張縉彥:“愁劇須憑酒,時危莫論文。” “時危莫論文”并不是害怕和躲避,而是希望朋友身處如此危境不要再按照原先文縐縐的思路來考慮問題了。用吳偉業贈吳兆騫的詩句來表述,文人面對流放,產生的總體感受應該是“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原先的價值坐標轟毀了,連一些本來確定無疑的概念也都走向模糊和混亂,這對許多文人來說都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有一些文人,剛流放時還端著一副孤忠之相,等著哪一天圣主來平反昭雪;有的則希望有人能用儒家的人倫道德標準來重新審理他們身陷的冤屈,哪怕自己死后有一位歷史學家來說兩句公道話也好。但是,茫茫的塞外荒原否定了他們,浩浩的北國寒風嘲笑著他們,文天祥雖然寫過“留取丹心照汗青”,而“汗青”本身又是如此曖昧不清。 到東北的流放者一般都會記得宋、金戰爭期間,南宋的使臣。洪皓和張邵曾被金人流放到黑龍江的事跡。洪皓和張邵算得為大宋朝廷爭氣的了,在揀野菜充饑、拾馬糞取暖的情況下還凜然不屈。一次一位比較友好的女真貴族與洪皓談話,談著談著就爭論起來了,女真貴族生氣地說:“你到現在還這么口硬,你以為我不能殺你么?”洪皓回答:“我是可以死了,但這樣你們就會蒙上一個斬殺來使的惡名,恐怕不大好。離這里三十里地有個叫蓮花濼的地方,不如我們一起乘舟去游玩,你順便把我推下水,就說我是自己失足,豈不兩全其美?”他的這種從容態度,把女真貴族都給鎮住了。后來金兵占領了淮北,宣布說只要是淮北籍的宋朝官員都可回家了,不少被流放的宋朝官員紛紛偽稱自己是淮北人而南返,惟獨洪皓和張邵明確說自己是江南人,因此一直在東北流放到宋、金和議達成之后才回來。完全出人意料的是,這兩人在東北為宋廷受苦受難十余年,回來卻立即遭受貶斥,洪皓被秦檜貶離朝廷,張邵也被彈劾為“奉使無成”而遠放,兩人都很快死在顛沛流離的長途中。倒是金人非常尊敬這兩位與他們作對的使者,每次有人來宋廷總要打聽他們的消息,甚至對他們的子女也倍加憐惜。這種事例,很使后代到東北的流放者們深思。既然朝廷對自己的使者都是這副模樣,那它真值得大家為它守節效忠嗎?我們過去頭腦中認為至高無上的一切真是那樣有價值嗎? 順著這一思想脈絡,東北流放地出現了一個奇跡:不少被流放的清朝官員與反清義士結成了好朋友,甚至到了生死莫逆的地步。原先各自效忠的對象,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都消解了,消解在朔北的風雪中,消解在對人生價值的重新確認里。 “同是冰天謫戍人,敝裘短褐益相親。”(戴梓)當官銜、身份、家產一一被剝奪,剩下的就是生命對生命的直接呼喚。著名的反清義士函可在東北流放時最要好的那些朋友李[衤因]、魏[王官]、季開生、李呈祥、郝浴、陳掖臣等幾乎都是被貶的清朝官吏,以這些人為骨干,函可還成立了一個“冰天詩社”。是不是這些昔日官吏現都卷入到函可的反清思潮中來了呢?并不是。他們相交只是“以節義文章相慕重”,這里所說的“節義”又不具備尋常所指的國家民族意義,而僅僅是個人人品。其實個人人品最是了不得,最不容易被外來的政治規范修飾或扭曲。在這一點上,中國歷來對“大節”、“小節”的劃分常常是顛倒的。函可的那些朋友在個人人品上確實都是很值得敬重的,李[衤因]獲罪是因為上諫朝廷,指陳當時的一個“逃人法”“立法過重,株連太多”;魏[王官]因上疏主張一個犯人的“妻子應免流徙”而自己反被流徙;季開生是諫阻皇帝到民間選美女,郝浴是彈劾大漢奸吳三桂驕橫不法……總之是一些善良而正直的人。現在他們的發言權被剝奪了,但善良和正直卻剝奪不了,跟著他們走南闖北。函可與他們結社是在順治七年,那個時候,江南很多知識分子還在以“仕清”為恥,而照我們今天某些理論家的分析,他們這些官吏之所以給清廷提意見也是為了清廷的長遠利益,不值得半點同情,但函可卻完全不理這一套,以毫無障礙的心態發現了他們的善良與正直,然后把他們作為一個個有獨立人品的個人來尊重。政敵不見了,民族對立松懈了,只剩下一群赤誠相見的朋友。 有了朋友,再大的災難也會消去大半。有了朋友,再遭的環境也會風光頓生。出身于上海松江縣的學者藝術家楊[王宣]是一個一生中莫名其妙地多次獲罪,直到七十多歲還在東北曠野上掙扎的可憐人,但由于有了朋友,他眼中的流放地也不無美色了。他的一首《謫居柬友》最能表達這種心情:同是天涯萬里身,相依萍梗即為鄰。閑騎蹇衛頻來往,小擘霜鰲忘主賓。明月滿庭涼似水,綠莎三徑軟于茵。生經多難情愈好,未覺人間古道淪。 “生經多難情愈好”,這實在是災難給人的最大恩惠。與東北大地上的朋友相比,原先在上海、在北京的朋友都算不上朋友了,靠著親族關系和同僚關系所擠壓出來的笑容和禮數突然顯得那樣勉強,豐厚的禮品和華瞻的語句也變得非常蒼白。列寧主義惟獨這兒,[原文如此--輸入者注]什么前后左右的關系也不靠,就靠著赤條條的自己尋找可以生死以之的知己好友,還有什么比這更珍貴的么? 我敢斷言,在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中,最珍貴、最感人的友誼必定產生在朔北和南荒的流放地,產生在那些蓬頭垢面的文士們中間。其他那些著名的友誼佳話,外部雕飾太多了。 除了同在流放地的文士間的友誼之外,外人與流放者的友誼也會顯出一種特殊的重量,因為在株連之風極盛的時代,與流放者保持友誼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而且地處遙遠,在當時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下要維系友誼又極為艱難。因此,流放者們在飽受世態炎涼之后完全可以憑借往昔的友誼在流放后的維持程度來重新評驗自己原先置身的世界。 元朝時,浙江人駱長官被流放到黑龍江,他的朋友孫子耕竟一路相伴,一直從杭州送到黑龍江。清康熙年間,兵部尚書蔡毓榮獲罪流放黑龍江,他的朋友,上海人何世澄不僅一路護送,而且陪著蔡毓榮在黑龍江住了兩年多才返回江南。專程到東北探望朋友的人也有不少,例如康熙年間的流放者傅作楫看到老友吳青霞不遠千里前來探望,曾用這樣的詩句來表達感受:濃陰落盡有高柯,昨日流鶯在何處?友情,經過再選擇而顯得單純和牢固了。 讓我特別傾心的是康熙年間顧貞觀把自己的老友吳兆騫從東北流放地救出來的那番苦功夫。顧貞觀知道老友在邊荒時間已經很長,吃足了各種苦頭,很想晚年能贖回來讓他過幾天安定日子。他有決心叩拜座座侯門來贖金集資,但這事不能光靠錢,還要讓當朝最有權威的人點頭,向皇帝說項才是啊。他好不容易結識了當朝太傅明珠的兒子納蘭容若。納蘭容若是一個人品和文品都不錯的人,也樂于幫助朋友,但對顧貞觀提出的這個要求卻覺得事關重大,難于點頭。顧貞觀沒有辦法,只得拿出他為思念吳兆騫而寫的詞作《金縷曲》兩首給納蘭容若看,因為那兩首詞表達了一種人間至情,應該比什么都能說服納蘭容若。兩首詞的全文是這樣的: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云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潺[亻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后。言不盡,觀頓首。 不知讀者諸君讀了這兩首詞作何感想,反正納蘭容若當時剛一讀完就聲淚俱下,對顧貞觀說:“給我十年時間吧,我當作自己的事來辦,今後你完全不用再叮囑我了。”顧貞觀一聽急了:“十年?他還有幾年好活?五年為期,好嗎?”納蘭容若擦著眼淚點了點頭。 經過很多人的努力,吳兆騫終于被贖了回來。在歡迎他的宴會上,有一位朋友寫詩道:“廿年詞賦窮邊老,萬里冰霜匹馬還。”是啊,這么多年也只是他一個人回來,但這一萬里歸來的“匹馬”,真把人間友誼的力量負載足了。 還有一個人也是靠朋友,而且是靠同樣在流放的朋友的幫助,偷偷逃走的,他就是浙江蕭山人李兼汝。這個人本來就最喜歡交朋友,據說不管是誰只要深夜叩門他一定要留宿,客人有什么困難他總是傾囊相助。他被流放后,一直靠一起流放的朋友楊越照顧他,后來他年老體衰,實在想離開那個地方,楊越便想了一個辦法,讓他躲在一個大甕里由牛車拉出去,楊越從頭至尾操作此事,直到最后到了外面把他從大甕里拉出來揮淚作別,自己再回來繼續流放。這件事的真相,后來在流放者中悄悄傳開來了,大家十分欽佩楊越,只要他有什么義舉都一起出力相助,以不參與為恥。在這個意義上,災難確實能凈化人,而且能凈化好多人。 我常常想,今天東北人的豪爽、好客、重友情、講義氣,一定與流放者們的精神遺留有深刻關聯吧。流放,創造了一個味道濃重的精神世界,竟使我們得惠至今。 四 除了享受友情之外,流放者總還要干一點自己想干的事情。基本的勞役是要負擔的,但東北的氣候使得一年中有很長時間完全無法進行野外作業,而且管理者也有松有緊,有些屬于株連而來的對象或隨家長而來的兒孫一輩往往有一點兒自由,有的時候、有的地方,甚至整個流放都處于一種放任自流的狀態,這就使得流放者總的說來還是有不少空余時間的,需要自己找活干。一般勞動者找活不難,文人則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我,總要做一點別人不能代替的事情吧?總要有一些高于揀野菜、拾馬糞、燒石灰、燒炭的行為吧?尤其當珍貴的友誼把文人們凝聚起來之后,“我”的自問變成了“我們”的集體思索。“我們”,既然憑借著文化人格互相吸引,那就必須進一步尋找到合適的行為方式而成為實踐著、行動著的文化群落,只有這樣,才能求得靈魂的安定。這是一種回歸,大多數流放者沒有吳兆騫、李兼汝那樣的福氣而回歸南方,他們只能依靠這種文化意義上的回歸,而實際上這樣的回歸更其重要。吳兆騫南歸后三年即貧病而死,只活了五十四歲,李兼汝因偷偷摸摸逃回去的,到了南方東藏西藏,也只活了三年。留在東北的流放者們卻從文化的路途上回了家,有的竟然很長壽。 比較常見的是教書。例如洪皓曾在曬干的樺樹皮上默寫出《四書》,教村人子弟,張邵甚至在流放地開講《大易》,“聽者畢集”,函可作為一位佛學家當然就利用一切機會傳播佛法;其次是教耕作和商賈,例如楊越就曾花不少力氣在流放地傳播南方的農耕技術,教當地人用“破木為屋”來代替原來的“掘地為屋”,又讓流放者隨身帶的物品與當地土著交換漁牧產品,培養了初步的市場意識,同時又進行文化教育,幾乎是全方位地推動這塊土地走向了文明。文化素養更高一點的流放者則把東北這一在以往史冊文典中很少涉及的角落作為自己進行文化考察的對象,并把考察結果以多種方式留諸文字,至今仍為一切進行地域文化研究的專家們所寶愛。例如方拱乾所著《寧古塔志》、吳振臣所著《寧古塔紀略》、張縉彥所著《寧古塔山水記》、楊賓所著《柳邊紀略》、英和所著《龍沙物產詠》、《龍江紀事》等等便是最好的例子,這些著作(有的是詩集)具有極高的歷史學、地理學、風俗學、物產學等多方面的學術價值,是足可永垂史冊的。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學術研究除了李時珍、徐霞客等少數例外,多數習慣于從書本來到書本去,缺少野外考察精神,致使我們的學術傳統至今還缺乏實證意識。這些流放者卻在艱難困苦之中齊心協力地克服了這種弊端,寫下了中國學術史上讓人驚喜的一頁。他們腳下的這塊土地給了他們那么多無告的陌生,那么多絕望的酸辛,但他們卻無意怨恨它,反而用溫熱的手掌撫摸著它,讓它感受文明的熱量,使它進入文化的史冊。 在這整個過程中,有幾個代代流放的南方家族給東北所起的文化作用特別大,例如清代浙江的呂留良家庭、安徽的方拱乾、方孝標家族以及浙江的楊越、楊賓父子等。近代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在民國初年曾說到因遭文字獄而世代流放東北的呂留良(即呂用晦)家族的貢獻:呂氏“后裔多以塾師、醫藥、商販為業。土人稱之曰老呂家,雖為臺隸,求師者必于呂氏,諸犯官遣戍者,必履其庭,故土人不敢輕,其后裔亦未嘗自屈也。”“齊齊哈爾人知書,由呂用晦后裔謫戍者開之,至于今用夏變夷之功亦著矣。”說到方家,章太炎說:“初,開原、鐵嶺以外皆胡地也,無讀書識字者。寧古塔人知書,由方孝標后裔謫戍者開之。”(《太炎文錄續編》)當代歷史學家認為,太炎先生的這種說法史實可能有所誤,評價可能略嫌高,但肯定兩個家族在東北地區文教上的啟蒙之功是完全不錯的。 一個家族世世代代流放下去,對這個家族來說是莫大的悲哀,但他們對東北的開發事業卻進行了一代接一代的連續性攻堅。他們是流放者,但他們實際上又成了老資格的“土著”,他們的故鄉究竟在何處呢?我提這問題,在同情和惆悵中又包含著對勝利者的敬意,因為在文化意義上,他們是英勇的占領者。 不管怎么說,東北這塊在今天的中華版圖中已經一點也不顯得荒涼和原始的土地,應該記住這兩個家族和其他流放者,記住是他們的眼淚和汗水,是他們軟軟的南方口音,給這塊土地播下了文明的種子。不要把視線老是停留在那些邊界戰役和民族抗爭上,停留在那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上,那些戰爭和事件,其實并沒有給這塊土地帶來多少滋養。 五 我希望上面這些敘述不至于構成這樣一種誤解,以為流放這件事從微觀來說造成了許多痛苦,而從宏觀來說卻并不太壞。 不。從宏觀來說,流放無論如何也是對文明的一種摧殘。部分流放者從傷痕累累的苦痛中掙扎出來,手忙腳亂地創造出了那些文明,并不能給流放本身增色添彩。且不說多數流放者不再有什么文化創造,即便是我們在上文中評價最高的那幾位,也無法成為我國文化史上的第一流人才。第一流人才可以受盡磨難,卻不能受到超越基本生理限度和物質限度的最嚴重侵害。盡管屈原、司馬遷、曹雪芹也受了不少苦,但寧古塔那樣的流放方式卻永遠也出不了《離騷》、《史記》和《紅樓夢》。文明可能產生于野蠻,卻絕不喜歡野蠻。我們能熬過苦難,卻絕不贊美苦難。我們不怕迫害,卻絕不肯定迫害。 部分文人之所以能在流放的苦難中顯現人性、創建文明,本源于他們內心的高貴。他們的外部身份和遭遇可以一變再變,但內心的高貴卻未曾全然消蝕,這正像不管有的人如何趕潮流或身居高位卻總也掩蓋不住內心的卑賤一樣。毫無疑問,最讓人動心的是苦難中的(www.lz13.cn)高貴,最讓人看出高貴之所以高貴的,也是這種高貴。憑著這種高貴,人們可以在生死存亡線的邊緣上吟詩作賦,可以用自己的一點溫暖去化開別人心頭的冰雪,繼而,可以用屈辱之身去點燃文明的火種。他們為了文化和文明,可以不顧物欲利益,不顧功利得失,義無反顧,一代又一代。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些高貴者確實是愚蠢的,而聰明的卻是那些卑賤者。但是,這種愚蠢和聰明的劃分本來就屬于“術”的范疇而無關乎“道”,也可以說本來就屬于高貴的領域之外的存在。 由此我又想到,東北這塊土地,為什么總是顯得坦坦蕩蕩而不遮遮蓋蓋?為什么沒有多少豐厚的歷史卻快速地進入到一個開化的狀態?至少有一部分,來自流放者心底的那份高貴。 我站在這塊古代稱為寧古塔的土地上,長時間地舉頭四顧而終究又低下頭來,我向一些遠年的靈魂祭奠。為它們大多來自浙江、上海、江蘇、安徽那些我很熟悉的地方,更為它們在苦難中的高貴。 余秋雨散文集_余秋雨作品集 余秋雨《文化苦旅》 余秋雨的山居筆記讀后感分頁:123
早上和好友聊到“家”以及“回家”這個話題,遠嫁外地的她總是想方設法回家,而有些人卻偏偏不想回家,反而極力想要逃離。這個狀態讓我想起蘇軾的《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這首詞的創作背景是:蘇軾的好友王鞏(字定國)因為受到使蘇軾遭殺身之禍的“烏臺詩案”牽連,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荒僻之地的賓州。王定國受貶時,其歌妓柔奴毅然隨行到嶺南。1083年王鞏北歸,柔奴在別宴上(別名寓娘)為蘇軾勸酒。蘇軾問及嶺南風土,柔奴答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 蘇軾聽后,大受感動,作此詞以贊。 “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句話聽了許久,聽過很多次,但我一直不知道原來是出自一個八百多年前的出身卑微的歌姬口中。瞬間,我對這位古代女性肅然起敬,既為她的聰明悟性,也為她的超然灑脫,淡定自如。我極感興趣地想要搜尋這位女性的資料,希望可以對她了解更多,甚至希望可以在歷史長河中能找到關于她的傳記,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恒河沙數,除了對這首詞的解析,跟這位女性相關的資料基本沒有。 言歸正傳,這句話讓我感動的地方除了這位女性,還有其中蘊含的哲思。家,一直都是人們苦苦糾纏的地方,有人想回但卻回不去,有人想離卻又離不開。無論是回去還是離開,都是對“家”的一種固著,只不過表現形式不一樣:想要回家的,是因為外面的世界無法讓自己心安;想要離家的,是因為家這個世界無法讓自己心安。所以,回家和離家,本質都是心不安,都是在尋求一種安心,即一種安定感。然而,安定感在哪里呢?物質?愛情?還是家庭?有人擁有了一切,但還是沒有安定感,他們的精神到處漂泊,有時還引領著他們的身體也一起漂泊。 記得有個朋友說他在甘南找到了讓他安定的那片高原,那片高原曾經在他的夢中多次出現,而夢中的自己,是一名征戰沙場的士兵,就在那片高原上游蕩。從那以后,雖然他還是到處奔波,但是心安定了下來,他每年都要去那片高原看看,對他來說,那就是回家,雖然其實他地理上的家鄉并非那里。 甚而余光中老先生有一次在回答記者問題的時候說到家鄉,記者問,“您的家鄉到底在哪里?您說的鄉愁到底是什么?”余先生回答說,“我的家鄉就在我心中,就是中華文明,我的鄉愁就是中國傳統文化。”這個回答讓我很感動,對于一個在地理上找不到家鄉的人來說。余老先生給了我一個精神上的家鄉,而這個精神上的家鄉的確也是我潛意識里一直割舍不下的。所以,假如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自己放置和寄托情感,讓自己心安,那個地方就是家鄉,這個地方可以是地理上具體存在的、可以尋找到的,也可以是地理上不存在只存在抽象的精神世界里的。 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些一直找不到家,一直都在漂泊的人們,在追尋和漂泊的同時,可以好好讀讀書,看看能不能在精神上給自己安一個家。 >>>更多美文:原創散文
過年時,家家戶戶的人總是高高興興地圍坐在暖融融的火爐旁,有說有笑。鍋里是熱騰騰的飯菜,暖暖的香氣飄滿了屋里,個個心里暖乎乎的,不停地伸著筷子,盡情揀著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然后談論有趣的話題,連話語都帶著暖暖的味道。盡管屋外北風呼嘯,屋里一點冷的感覺都沒有。 春節里,在南方,湯圓是必不可少的,只有甜甜蜜蜜地吃過湯圓,才能把春節圓圓滿滿地過完。 湯圓的米團是老母親前幾天就磨好的。母親把泡了好些天的糯米,用清澈的泉水反反復復搓洗數次,搬來家里那擱置許久的石磨,“吱吱”地磨起來,裝到洗干凈的白布袋里,架到一根橫木上,讓水慢慢滲出。那裝在袋里的米漿的水分漸漸擠干了,變成米團了,可以包湯圓了。 于是元宵節的早上,天剛蒙蒙亮,母親便躡手躡腳爬起來,怕驚醒兒女們。兒女們回家休息,應該好好休息,忙了一年了,昨晚又聊到半夜。等把水燒熱了,把早餐弄好了,便招呼大家起床了。大家趕緊洗好臉,吃完早餐,洗好手。母親早把鍋里的水加好,放方塊的紅糖放進去,燃上旺旺的火。水咕咕地就要開了,紅糖融化了,鍋里的水黃黃的,散發出甜香的氣味。紅糖還帶些甘蔗的清香,不像白糖那樣提煉干凈,太甜膩。 大家把袋里的米漿掏到一個箕籮里,七手八腳忙開了:一些人把米團扯成長長一條,一些人則把長條扯成一截一截的,然后放在兩手中間,不停地搓捏,一下子便滾出一個個圓溜溜的湯圓,然后輕手輕腳地放進熱氣騰騰的鍋里。煮上幾分鐘,那白白的湯圓一一浮上來。大家樂呵呵地拿起碗,用勺子一一撈起,加些鍋里的糖水,就可以甜滋滋地吃了。 吃著這甜甜的湯圓,記憶卻有些苦澀。小時候,曾有多少次,春節期間,我們一年到頭盼望的湯圓煮好了,迫不及待地舀起,不顧湯圓還很燙,就狼吞虎咽起來。但我們每個人舀滿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后,母親便偷偷地把剩下的湯圓用兩個干凈的碗盛好,急急忙忙往左鄰右居家趕。我們眼巴巴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口水不斷往下咽,也只能強忍著。 最少的時候,她曾經捏過八十六個湯圓。那還是生產隊的時候,家里就父母兩人掙工分,分到的糧食也不多,孩子多,糊口都有些勉強。做湯圓的糯米那更是少之又少。但母親很圖吉利,不管怎么樣,都要弄上湯圓,于是靠著全年一粒一點節省下來的糯米,磨出兩個拳頭大小糯米粉。家里的湯圓往往要計算好個數,要不然不夠分,我們幾個小孩會哭鬧。母親算好家里七口人,每個人十個,一共是七十個。母親精心計算,把那兩團小小的米團捏成湯圓,慢慢的,好不容易才捏成這些小小的湯圓。如果捏大了就不夠數。捏好的湯圓放到鍋里一煮,稀稀拉拉地浮在上面。我們迫不及待地舀起來,津津有味地吃。盡管少,但還是感到溫馨。吃到一半的時候,母親突然想起什么,拿出碗,舀上鍋里剩下的十六個湯圓,分成兩碗,急急忙忙往鄰居家趕。 母親為人和善與鄰里相處和睦。一有點什么好吃的東西,只要不是很少,就省出一點往鄰居家送。我們后來慢慢理解了善良的母親。 大家都喜歡吃母親做的湯圓。母親做的湯圓很講究,精心磨好糯米制成,很有粘性,又不膩,柔軟可口。湯水用的是一般都用甘蔗熬出來的紅糖,甘甜清香。大家樂滋滋地看著雪白的糯米湯圓。在熱氣騰騰的鍋中慢慢浮出水面,腆著個圓鼓鼓的肚皮,隨著水的滾動一上一下,還飄著淡淡的香味,讓人饞延欲滴。撈上來,輕輕咬上一口,細膩滑潤,被熔化的湯圓頓時溢滿嘴巴,甜到心頭。更快樂的是很多親朋好友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全家人溫馨無比。在春節盛上碗湯圓,吃了求個吉兆: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特別是出門人在外順順利利,歸家有期,來年大家繼續團團圓圓。母親說我們團團圓圓了,也該和鄰居團圓,送去幾顆湯圓,不多給他們小孩樂樂,大家一起團團圓圓,那才是真正的團圓。 現在湯圓可以做很多個了:糯米買了一大袋,捏好的湯圓滿滿一籮,煮到鍋里擠擠挨挨,盡情舀著吃,不用擔心湯圓不夠分。大人小孩都能快快樂樂地吃個夠。母親也老了,還是顫巍巍地往左鄰右居送去一兩碗。里面的湯圓也不止十六個了。有時候母親還熱情地邀請他們過來跟我們一起吃,鄰居也不時請我們過去分享一些特別的東西。鄰里之間像是一家人。 這十六個湯圓,圓了家里人,也圓了街坊的鄰里,大家融融恰恰地生活著。 >>>更多美文: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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